向治霖 史青玉 金羽泽

　　结束了早上的面试，小黎返回了居住的旅社。

　　面试的地点有点远，小蒲通过地铁公交加步行的方式花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旅馆和招聘会，见证着一群初到深圳的年轻人在梦想与现实的两极。

　　大大小小的人才市场日渐拥挤。

　　求职者在如毛细血管的城市交通线路中穿梭往复，为前途奔波，

　　又在夜里回到各自大大小小的旅馆憩息落脚。

　　这里处处是求职新军的身影，在踏上特区热土寻梦的过程中，

　　定格了一个个人生难忘的瞬间。

　　求职“茶话会”

　　开在龙岗区下水径地铁站附近的华程旅馆，提供25元到98元的住宿。大年初八，最后一张床被异地求职者住下后，再没空位。

　　数日来，几乎每隔20分钟都有肩扛手提的青年站在门口向里张望，但有限的退租，还不足以应付网上预定的租客，旅馆老板许海霞只能向其另荐别家。

　　“兄弟，真不好意思没地儿了，都怪我们找工作的都还没找到呐。”广东韶关人魏楠（化名）有时会跟来找房子住的人打招呼。大年初七后，他就赶到深圳，落脚之后开始四处求职，原本已面试过一家有录用意向的公司，但他想再“货比三家”。

　　这是2月13日，魏楠次日要去惠州过情人节，索性休息一天，窝在沙发上玩起手机游戏。

　　下午三点，一脸疲倦的周悬（化名）回到旅馆，就在大厅沙发挨着魏楠的位置瘫坐下来，赶早起来面试了几家公司，得到一份摄影助理的工作机会，月薪1800元，他的梦想是成为专业摄影师，为此才来深圳。

　　“工资低，但公司是从韩国来的跨国公司，能学到很多东西。”谈到工作，周悬说摄影学成后，挣钱比现在多得多。来深圳已过了一周，“（周悬）可能有些急了。”有人悄悄说。

　　四点过后，租客们陆续回到旅馆，大多是20岁出头的小伙儿，20到25岁的年龄占了一半。29岁的魏楠，自嘲是旅馆的“老男人”，茶话会上，他拥有的三年工作经验令旁人钦羡，然而他自己却坦承，“内心是很发虚的”——深圳新媒体行业的发达，一方面吸引着他来学习进步，另一方面，也让他感到过去三年习得的技能和资历“约等于零”。

　　来深圳前，魏楠期望工资定在7000到9000元，但看了越多招聘信息越绝望，“要求太高了”，魏楠苦笑，新媒体运营岗位大多要求掌握制图软件、渲染技术，还要“卖得了萌，扮得了小清新”。趿着一双人字拖的他，一副“野路子出身”的大汉模样，实际已将心中期望暗暗调低，“不低于5000就可以”。

　　沙发上的人越来越多，后来的就搬来板凳，或站着，甚至盘腿坐在地上，他们围成一圈，交流一天的经历和体验，很自然地聊成一团。老板许海霞也捧来瓜子和热茶，陪在边上听着。

　　话题的核心仍然关于求职。刚从福建部队退役的杨峰（化名）身形精壮，声音洪亮，原本想要应聘网络游戏策划的他，同样囿于经验太少，正在考虑是否做一名游戏推广员，“从基层干起”。人群里有人打趣：“本以为来深圳后就能找到工作，没想到这误会大了”，引来一片默契的笑声。在角落一直埋头看手机的黑龙江小哥，突然也抬头附和，说自己来一周多了，考虑先进厂过渡一下……

　　背景不同、志向各异的年轻人，却有相似的求职心事。不过，一两瓢冷水浇不灭他们的热忱。夜色中，青年们反能互相打气：“深圳毕竟是一座年轻人的城市”“先稳定下来，再扎根进去”是最常听到的励志话语。

　　人才市场的“深圳速度”

　　2月14日，情人节当天的人才市场依然摩肩擦踵。春节过后，深圳人才大市场内开始四处人头攒动，一场“才市暖阳”的招聘求职公益周活动，瞬即吸引到包括富士康、比亚迪、华大基因、先进半导体、卡西欧、富士智能、美的等众多名企在内的700多家单位参会揽才。与去年同期相比，七成以上的企业增加了招工数量——在这里，炽烈燃烧的是另一种荷尔蒙。

　　求职大军中，湖北人林军是平凡的一员。“如果我去深圳的话，会混成什么样？”25岁的他，在背起行囊，踏上从武汉到深圳的火车之前，这样询问在深圳工作的同学。

　　电话里，对方告诉他：“哥们儿，跟你说句实话，能活下来的就是英雄！”

　　去年，从武汉工程大学毕业后，林军并没有从事与自己通信工程专业相关的工作，在学长的引荐下，他到一个与金融相关的领域学习。在他刚入职的那个月，学长就领到了十万元工资加奖金。

　　公司是激励制的，直接发现金。十捆用纸条捆好的粉红色钞票摆在办公桌上，“这样的冲击力，对我们这种初入社会的小鲜肉的震撼可想而知。”林军笑道，他也暗自下决心，要朝着这个目标努力。此后，他每天加班到凌晨一点。

　　不过，由于没有摸清金融领域的“门道”，他在武汉时只能拿到底薪2500元，新的一年他决定辞职，来深圳发展。

　　“我们班30人，三分之一的同学选择来深圳，觉得这里是座年轻的城市，发展快，年轻人嘛，都希望来大城市打拼，寻求更大更多的人生机会！”林军说。

　　在他背后的这个招聘会，是这样一组求职者的数字统计： 本科学历占了50%，大专学历占了42.7% ；外省和本省求职者比例约为2.5：1；工作5年以上的求职者占到25%，3-5年经验求职者占34%。

　　初来深圳，林军也不太着急，觉得自己亲戚在这，有地方住，没有房租负担，“找份工作应该不太难，我以为能很快找到工作。”

　　但一个月过去了，现实粉碎了他原来天真的想法。“到今天为止，我在网上投了几十份简历，有回音的少，大概只有10％。”林军显得有些无奈。

　　他决定去人才市场试试，每天乘坐80路公交车，再加上半小时步行。偌大的招聘场地，众多的工种以及各色人等给林军带来深刻的印象，“大得每个应聘者在里面都像条小泥鳅削尖脑袋般地钻来挤去，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就为了找到合适的工作。”这里，据人才中心对“才市暖阳”招聘周的一项统计，招聘热门行业前五名分别为电子制造业、商贸、计算机和软件、金融业和建筑, 近八成招聘企业急缺销售市场类人才，有一半以上的企业需要研发技术类人才。八成以上的企业，愿意为管理岗位提供6000-10000元以上的月薪，近七成企业愿意为技术岗位提供6000-10000元以上的月薪，销售岗位的平均月薪，则集中在4000-10000元之间。

　　但林军不知道这些。他从同学口中听说，在人才大市场一般只能找到月薪5000以下的工作，对初闯深圳的人来说，那是认知深圳的一个窗口。“可以从人才大市场寻觅到最基本的保障你生活的工作，同时你也能在这里真实认清自己，是半斤，还是八两。”

　　在应聘中，林军还听到一些趣闻，让他“备长见识”。在人才市场快餐处，他边吃午饭边听着坐在旁边一哥们儿说，“在竞聘工作时，用人单位是最迫切的，如果他们相中了你根本用不着之后打电话通知，而是立马就同你谈条件，谈妥的话第二天你就可以上班了。之前一位同学在这里竞聘成功，考官当场收摊紧三火四把这同学拉上汽车直奔公司，同学还以为遭遇绑架，下车后脸儿都吓白了，听到公司主管和蔼地说：‘我们能提供给你的工资是每月3500元’时才恍然大悟：自己被录用了！这也是所谓的‘深圳速度’啊！

　　梦想与现实

　　情人节的浪漫，似乎没有覆盖到华程旅馆，这天，大伙依然投身于紧张的求职节奏中。对23岁的蒲亚坤来说，人生的第一场面试，远比尚还“缥缈的”情人节本身重要。

　　身形小只的蒲亚坤是内蒙古包头市人。这一天，他早上八点就赶到7公里外的罗湖人才招聘市场，逛了6个小时投了五六份简历。有两家公司邀请他次日去面试，但蒲亚坤却不太满意，“想从事IT工作，但没有实战经验，专业也不对口，感觉也不是很看好我。”他的语气有些失落。

　　在位于龙岗区平湖街道的深圳市全球通检测服务有限公司（简称全球通公司），蒲亚坤面试的岗位是测试工程师。近两小时的车程，前一晚，他曾担心不能早起准时到达公司，但面试这天，他比约定时间还要早到半个小时。

　　公司建筑是一栋五层高的厂房，从外面走过就能闻到一股“工厂的味道”。蒲亚坤在来的路上注意到，隔着公司几百米外有一条河流，“环境还不错”；而透过一楼的玻璃窗能看见里面走动的几个员工，相比蒲亚坤去年毕业被安排进入的煤矿，在这里，“开放得多，有活力得多，能见到各种人。”

　　专业不对口，让他心里有点发虚。面试结束后，淡淡的失落爬上这张年轻的脸庞，他在公司附近的花园广场找个石凳坐下，“面试官问我的技能和经验，我都没有，感觉不太好”，蒲亚坤说，他对这份工作，无论内容还是环境都十分满意，但担心这里并不是他IT梦想的入口。

　　不过，在蒲亚坤的面试官、全球通公司实验室负责人王苏看来，蒲亚坤对专业不对口的焦虑似乎是多余的，“测试工程师这一岗位本来是新兴的职业，相关专业少，公司会在新人进来后安排三个月到一年的培训，所以对专业这块并不看重。”王苏告诉晶报记者，对用人单位而言，更重要的是应聘者的品性和基础素质。

　　王苏对蒲亚坤定位在中等，他解释，在面试过程中发现其为人踏实，表达、解释能力和逻辑“都还可以”，但他坦承：“小蒲的履历和表现都没有特别亮眼之处，不能下结论是否录用”，还需要公司综合考量，这意味着，蒲亚坤的面试结果要到一周以后才能揭晓。

　　但蒲亚坤不能干耗着付出一周的时间成本。他决定，当天下午就马上再去人才市场，继续投递简历。来深圳已经一周了，“这几天再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就先进厂做一段时间。”

　　而此刻，同样转悠在人才市场的林军则不愁马上找到工作。由于所学专业相对紧俏，有几家公司向他投出了橄榄枝，是否坚持最初的梦想，成为了他难做的选择题。事实上，毕业后从事非专业工作半年，林军发现自己在面试时已经露怯，“当被问起专业知识时，竟有点答不上来”，他说，但因为有一定工作经验，加上为人踏实，有两家公司还是邀请其试用。

　　不过，考虑到职业规划，林军觉得要再多看看，便婉言谢绝了那些公司，“现在公司都很现实，需要应聘者马上就能上手，我得加紧补补课，修炼下内功了，提高自己的竞争力，要不然，怎么和别人竞争？”

　　再出发

　　求职的速度与时间、成本赛跑，往往让年轻人在梦想与现实之间胶着。人到中年的西北大姐许海霞，在经营求职旅馆的5年里已见过太多：初到深圳踌躇满志的青年，一到两周内，他们怀着各自的心绪，最终各有去路。

　　面试归来，疲倦的蒲亚坤径直回到房间闷头大睡，歪在沙发一角盯着手机屏幕的周悬却突然发出一声惊叫：“这怎么活啊！”原来，手机里是“总部在韩国的跨国公司”人事处刚给他发来的信息：仅1800元的月薪中，还要扣除100元的宿舍费和水电均摊费用，公司位于消费高端的华强北一带，这些都让他突然有些泄气。

　　人群边上的许海燕开口了，劝他从学徒工做起，要求别高，“既然你有摄影的梦想，初期让家里补贴支持都没什么。”周悬没有吱声，久久陷入沉默。

　　天一黑，旅馆大厅的场景如昨，只是面孔有了稍稍的不同。

　　华灯初上。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来到离家这么远的城市，在应聘一天后，独自走在深圳街道的林军，看着沿途霓虹的街景，任思绪蔓延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夜晚回到家，他在微博中写道：“对于城市而言，一个人的到来，就像尘埃撒落；而对于一个人来说，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等于换了一种人生——我将像蜕皮一般，走着走着，就告别了自己的陈旧人生。即便将来，活得不如从前，也是我的新生。”

　　晶报记者 向治霖 史青玉/文 金羽泽/图

　　（感谢市人才中心吴坚、夏志斌提供相关招聘统计数据）

(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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