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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乳母与妾的区别及联系

网络整理 2019-06-11 最新信息


在宋代,乳母受雇于上层社会家庭,其身份实际等同于婢,但她又是这个家庭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宋代乳母与妾的区别及联系

与妾一样,她们是一个特殊的女性群体,本出身贫贱,但却因某种机缘进入上层,成为上层社会家庭的一员。但无论哪个阶层,都从未忘记她们的出身,所以其身份总带有某种尴尬。因此,观察这一群体,既可以了解上层社会对女性的规范,又可以洞察下层社会女性的生活状态。

宋代乳母与妾的区别及联系

一、乳母的形象

首先,看看文献中前代乳母的形象如何?乳母别称为“妳”,“乳母曰奶(音乃),一作妳,又作女國,俗作奶,按韵书无奶字”。1“妳,母也,女蟹切。今俗谓乳母为妳,汉人谓母媪姥,凡此皆一音之转也。”2 “养母曰假母(史衡山王),又曰乳媪(元德秀),又曰某阿母(郅都○某其姓),乳母恩爱曰阿乳之恩(李固)。”3

宋代乳母与妾的区别及联系

可见,乳母虽不是所养育孩子的亲生母亲,但在孩子心目中她就是真正的母亲。《南史》记载宋明帝病危时,招大臣褚彦回到,“帝坐帐中流涕曰:‘吾近危笃,故召卿,欲使著黄罗衤罗。’指床头大函曰:‘文书皆函内,此函不得复开。’彦回亦悲不自胜。黄罗衤罗,乳母服也”。4 所谓“着黄罗衤罗”,即令褚彦回为顾命大臣,托他辅佐幼子即位。似乎那时的乳母有特殊的服装。但既然是黄罗所制,应该是宫中乳母的服装吧。

宋代乳母与妾的区别及联系

据笔记,唐代著名文人元结“家有乳母,为圆转之器以悦婴儿,婴儿喜之,母使为之聚孩孺助婴儿之乐。友人公植者闻戏儿之器,请见之。及见之,趋焚之”。元结之友人的着眼点仍在于道德教化,谓“小喜之,长必好之,教儿不圆,且陷不义,躬自戏圆,又失方正”。5 笔者则着眼于这个圆转之器,既然婴儿喜欢,应该是一个酷似乳房的玩具。而中国传统医学一直有成年男子食人乳而长寿的传说。如西汉“张苍长八尺余,免相后口中无齿,食乳,女子为乳母,妻妾以百数,尝孕者不复幸。年百余岁乃卒”。6 食人乳并不单纯是为了营养,妇女的乳房也是性器官,成年男子玩弄之,已带有性的意味,与妻妾百数相关。

宋代乳母与妾的区别及联系


唐人谓:“夫蠮螉之虫,孕螟蛉之子,传其情,交其精,混其气,和其神,随物大小,俱得其真。蠢动无定情,万物无定形,小人由是知马可使之飞,鱼可使之驰,土木偶可使之有知,婴儿似乳母,斯道不远矣。”7 婴儿似乳母,令士人颇为担心。

宋代乳母与妾的区别及联系


在宋代的传说中,乳母似乎有一种妖气,如“遂州萧翰林家乳母,初生遭乱,父母弃之,有饲以松栢露者,遂活,能飞。后因其父母以果栗食之,与俱来之儿唱曰:‘水精宫,奏天乐,可听否?’踊欲飞,又堕于地,群儿曰:‘吃了俗物不能升矣。’遂为乳母”。8 民间传说中还有一种“乳母鸟”,更带有几分恐怖的妖气:“姑获,能收人魂魄。今人一云乳母鸟,言产妇死,变化作之,能取人之子以为己子,胸前有两乳。《玄中记》云:姑获,一名天帝少女,一名隐飞,一名夜行游女,好取人小儿养之,有小子之家则血点其衣以为志,今时人小儿衣不欲夜露者,为此也。时人亦名鬼鸟。”9 “取人之子以为己子”,便是乳母的典型特征。剥开神话的外衣,可见传说背后的社会心理,实际上它饱含着孩子生母的愤怒与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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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看看图像史料。今人发现的北魏贵族墓中,在16件女侍俑中即有乳母俑(图1)。这件文物残高8.8厘米,可惜头部残缺。乳母怀抱婴儿,婴儿面朝上包于襁褓中,乳母右足鞋尖微露。(10)

乳母的形象亦进入唐代名画家之眼。如《宣和画谱》曰:“张萱,京兆人也。善画人物,而于贵公子与闺房之秀最工。……旧称萱作《贵公子夜游》《宫中乞巧》《乳母抱婴儿》《按羯鼓》等图。今御府所藏四十有七,《明皇纳凉图》一,《整籹图》一,《乳母抱婴儿图》一……”10 但这幅《乳母抱婴儿图》今已不传,我们只能想象唐代乳母的形象了。

宋代的绘画和雕塑有不少流传至今。下层妇女往往当众敞怀喂乳,即使是不哺乳时,其襦裙的衣领也较上层妇女为低。不管是民间习俗,还是因束缚较少,对这个阶层的妇女来说,露出丰乳或胸部微露并不是惊世骇俗之举。11


宋代乳母与妾的区别及联系


图1 北魏乳母俑残图 下载原图

就笔者所见,描绘妇女哺乳的宋代绘画或雕塑都是下层妇女的形象。《骷髅幻戏图》12 (图2)是一幅广为人知的名画,对这幅图有许多玄妙的解释,如代表了人生命运的虚幻、无常、倏忽幻灭之意等。比较统一的解读认为,正面那位看得入迷的男孩的穿着明显是上层家庭的样子,而他身后那位照顾他的女性也是贵妇人的打扮。但笔者主要关注骷髅身后的哺乳妇女。许多专家将之解读为民间艺人的妻子,而笔者以为这位妇女也可能是士人家庭中所雇佣的乳母。但不管如何解读,她和对面那位女性明显处于不同的阶层。无论是她的打扮还是身体行为都说明她并非士女。她怀抱婴儿袒胸露乳,似乎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素烧喂乳妇女》13 (图3)是一尊宋代雕塑,描绘一位妇女怀抱婴儿正在哺乳。她头梳发髻,脸部丰腴,身材壮实,上身着印花衣,抱婴盘坐,敞怀喂乳,形态慈祥可亲。该妇女的发式与坐姿表明她不是上层家庭中的妇女,笔者认为她应该是一位乳母。

仅就宋代的图像史料而言,可见在士大夫心中,下层妇女虽然未必典雅端庄,但却是极具女性特征的。由于上层社会家庭所雇佣的乳母来自于下层社会,那么我们也可以凭借上列图像史料推测出乳母的形象:一方面在进入上层家庭之后,她们的装束也许会改变,但为了哺乳的方便,仍会自然地露出乳房,这时也未必会完全避开男主人另一方面,为了孩子的健康,挑选乳母时必然注意选择身体壮健的妇人,她进入上层家庭之后饮食无忧,自然就更为丰满,或者说年轻的乳母应该显得比身材颀长、胸脯平板的女主人更为性感。和婢妾一样,这种来自下层社会的女性对士大夫来说是富有生命力的性感尤物而对上层社会的女性来说,乳母身上所带有的肆无忌惮和野心便成为一种潜在的威胁。


宋代乳母与妾的区别及联系


图2 宋代绘画《骷髅幻戏图》 下载原图

宋代乳母与妾的区别及联系


图3 宋代雕塑《素烧喂乳妇女》 下载原图

二、乳母为士大夫家庭的特殊成员

的确,为从事某些拯救孤儿的福利事业,宋代官府曾经雇佣一些乳母,但都是临时的举措。

蔡京当政期间,为炫强卖富,曾大办福利慈善事业,建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官府一度雇些乳母置于院中以养活孤儿。“当是时有司观望,奉行失当,于居养、安济皆给衣被器用,专雇乳母及女使之类,资给过厚,常平所入殆不能支,致侵扰行户。宣和初,复诏裁立中制,未几遂废。”14 根据《宋会要辑稿》,专雇乳母等措施废于宣和二年(1120)六月十九日。15 可见,居养院雇乳母实行的时间很短。

据现有文献,宋代官府集中雇佣乳母是非常罕见的。由于雇乳母费用不少,官府也难以承受,乳母主要还是为上层家庭所雇用。

史料说明,雇乳母几为上层社会的普遍现象,大部分士大夫家庭都雇佣刚生子女的下层女性来为自己的儿女哺乳。南宋的袁采说:“有子而不自乳,使他人乳之,前辈已言其非矣。况其间求乳母于未产之前者,使不举己子而乳我子,有子方婴孩,使舍之而乳我子,其己子呱呱而泣至于饿死者有因仕宦他处,逼勒牙家诱赚良人之妻,使舍其夫与子而乳我子,因挟以归家,使其一家离散,生前不复相见者。士夫递相庇护,国家法令有不能禁,彼独不畏于天哉!”16

首先,这些家庭为何一定要雇乳母呢?孩子的亲生母亲在哪儿呢?现代以牛乳代母乳者多数是因产妇无乳或少乳,以此推论,古代应该也有少部分妇女的确是不能哺乳。但是,上层妇女不可能全都没有这一能力,而上述史料也说明许多士女是故意不哺乳的。宋儒特别表彰杨诚斋夫人罗氏:“生四子三女悉自乳,曰:‘饥人之子以哺吾子,是诚何心哉!’”17 然而,这条史料也正说明上层妇女普遍不肯自己哺乳。

其次,上层妇女为何不愿自己哺乳呢?母亲亲自哺乳就要亲自照管婴儿,这是非常麻烦与辛苦的,士女们当然力图避免这一重负也可能有的妇女以此显示身份。但除此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呢?笔者未看到宋人直接陈述上层妇女不肯自乳的理由,但可从妇产科医书中寻到某些线索。中国传统医学相信,乳汁是自血产出,“人产乳众则血枯”,“手太阳,小肠脉也,手少阴,心脉也,是二经为表里,上为乳汁,下为月水,有娠之人经水所以断者,雍之以养胎,畜之以为乳汁也”,“世俗之家妇人产后复乳其子,产既损气已甚,乳又伤血至深,蠹命耗神,莫极于此”。18 可见,骄贵的上层妇女不肯自己哺乳,主要还是为了保住自身的健康。而且,众所周知,哺乳的妇女一般难以怀孕,早日断乳可使母亲早日怀孕,这样可生出更多的后代。也许正是这一点,使大部分士大夫接受雇乳母的做法。

要养育一名健壮的孩子,必须向其提供充沛的乳汁,而这个提供乳汁的母体当然也是越健壮越好。宋妇科名医陈自明曰:“又择乳母,须精神爽健,情性和悦,肌肉充肥,无诸疾病,知寒温之宜,能调节乳食,妳汁浓白,则可以饲儿。”19 可注意“肌肉充肥”这几个字。如上所述,在宋代的图像史料中,下层女性的肥硕正与上层女性的瘦长娇小成对照。宋代士大夫眼中的美女是瘦长娇小的,而养育孩子又需要肥硕健壮的母体,这就成为一个矛盾。笔者不敢断言士女们是为了培育符合当代美感的身材而故意不哺乳的,但培育一名壮健的孩子肯定是符合父母双方利益的,因此,雇佣乳母便成为必然的选择。

再次,下层妇女受雇成为乳母,进入上层家庭,那么她们自己的新生儿呢?南宋洪迈谓:“少时见前辈一说云,富人有子不自乳,而使人弃其子而乳之贫人有子不得自乳,而弃之以乳他人之子。”20 由此可见,一般而言,乳母多单身进入士大夫家庭,有的婴儿可能刚能吃一点辅食,母亲便强行断奶,这些孩子或交由夫家长辈喂以米汤之类勉强带大。然而按常识,能断奶的婴儿起码得在半岁以上,这时乳母的乳汁已相当稀薄,上层家庭肯定不愿雇佣这样的乳母。虽有乳母将自己的亲生儿女带入富人家,但这种情况非常罕见。有相当一部分产妇舍儿离家,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孩子的生命。宋代部分地区的庶民已有意识地进行计划生育,许多地方有所谓“不举子”之俗,即一对夫妇以两儿一女为佳,多生之子女往往被溺死。21 正值生育年龄的妻子抛下儿女进入富人家,其家肯定有许多不得已的难处,但也可能与主动的“不举子”相关。

为养己子而杀他人子,肯定与儒家的“仁”有冲突,对此,理学大家也颇为踌躇。程颐想出了一个办法:“今人家买乳婢,亦多有不得已者,或不能自乳,须着使人。然食己子而杀人之子,不是道理,必不得已,用二乳而食三子,我之子又足备他虞,或乳母病且死,则不能为害。或以势要二人,又不更为己子而杀人子,要之,只是有所费,若不幸致误其子害孰大焉!”22 但为了穷人家的孩子,要富人家多雇两名乳母,这根本无法推行,程颐的建议实在迂腐。

因此,乳母肯定只能从下层家庭寻找,皇帝的乳母也可能是从偏远的农村觅来。司马光说:“真宗皇帝乳母秦国夫人刘氏,本农家也,喜言农家之事,真宗皇帝自幼闻之,故为开封尹以善政著闻。及践大位,咸平、景德之治,为有宋隆平之极,《景徳农田敕》至今称为精当。”23 可以想象,乳母常给所育儿女讲述高墙外的百姓生活,这些公子小姐听到这些从未见过的生活,该有多么好奇。

下层妇女又是如何成为王公贵族家的乳母呢?由史料看,上自皇室,下至一般士大夫,都是通过女性中介来寻找乳母的。北宋哲宗初,谏官刘安世“呼牙媪为其兄嫂求乳母,逾月无所得,安世怒诘之,姥曰:‘非敢慢也,累日在府司,缘内东门要乳母十人,今日方入了。’安世惊曰:‘汝言益妄。上未纳后,安有此!’媪具言内东门指挥令府司责军令状,无漏泄,安世犹未之信,任府司者适安世故人,亟以手简问之,答云‘非妄’”。24 刘安世通过牙媪给家人找乳母,却久觅不得,因为开封府正为皇室找乳母。牙媪先为皇家服务,皇室一下要找10名,民间就更难觅了。这条史料透露出:合适的乳母并不好找。

乳母也可能是丈夫死后自己卖身入富人府的。宋笔记曰:“王磐安国,合肥人,政和中为郎京师。其子妇免身,访乳婢,女侩云有一人,夫死未久,自求售身,安国以三万得之。”25 这样的乳母应该是没有固定期限的。而诸多文献显示,乳母是雇佣来的,一般皆有契约,写明雇佣的期限与报酬。神宗元丰七年(1084)御史蹇序辰报:“闻知杭州张诜于部下雇乳婢,留三月限满,其夫取之,诜乃言元约三年。其夫诉于转运副使许懋,取契照验,实三年也。始悟引致人见罔。挟刃往刺,既不相遇,旁中四人,卒与俱死,杭人冤之。”26 乳母夫不识字,因此被骗,蹇请严厉处罚张诜,但地方上官官相护,以致此奏不了了之。

哲宗元符二年(1099)发生一桩奇案,“京师富民程奇者,家有六岁小儿,其乳婢求去,奇不许。婢怨奇,因与小儿戏,教儿自称官家,婢即向儿山呼,仍遽出告。诏开封府推治,婢情得,杖脊送畿南编管,上以小儿不足深重,而奇坐分析不实,但冲替”。27 可见,乳母雇佣期限已到,主家强留乳母,也会引发其他的麻烦事。

所立券一般会写明雇值多少。而福建风俗不与乳母立券,即先不给钱,直至所育儿女长大之后,再给予重金厚谢。光宗末年,赵汝愚联合韩侂胄拥立宁宗,事成之后,朱熹劝赵汝愚以厚礼谢之,即设法给予韩节度使以让他远离朝廷,但赵犹豫未决,后被韩祸害。“先生对门人曰:‘韩,吾乡乳母也,宜早陈谢之。’建俗用乳母乳其子,初不为劵,儿去乳,即以首饰金币厚遣之故。”28

当主家不需要某位乳母时,也可能将她卖与他家。如哲宗初韩缜将与邓润甫(温伯)联姻,便欲将邓从边地调回京城,为此韩与傅尧俞相商,而韩“缜家有乳媪,出售于从官家,漏说此事”。29 这位乳母的多言引起了一场较大的政治风波,而笔者只着眼于韩家的乳母居然会售予从官。

乳母不仅仅哺育幼儿,而且通常会照顾这个孩子,一直陪伴在孩子身边。南宋的袁燮传曰:袁“生而端粹专静,乳媪置盘水其前,玩视终日,夜卧常醒”。30 神宗时大臣杜纯的行状曰:“生警异重厚,不类常儿。方四岁,乳母抱立尚书(其父)侧,尚书指庭前物作诗句戏之,即能为俪语,尚书大惊。”31 可见,即使是在男主人探视或教育幼儿时,这位乳母也在场,而令人注意的是,这时孩子的生母却并未在场。

如果孩子的生母早逝,孩子就更离不开乳母了。如南宋赵汝腾记其子崇堂的生母郑氏“硕人病殁于杭之西湖,崇堂哀甚。硕人敛,其乳母抱之他,不使视。翌早,雨甚,至哭指云间曰:‘见吾母过,冠甚。’侧问婢辈,皆曰敛时冠诚然”。32

乳母与孩子之间感情的亲密度往往会超过幼儿与其生母,以致幼儿离不开乳母,所以许多乳母会一直留在主家。周密谓,其“大父虽食醋亦取之官库,一日与客持螯醯,味颇异常时,因扣从来,盖先姑婆乳母所为斗许,以备不时之需者,遂令亟去之”。黄庭坚在给朋友信中亦称,“闻诸公数日中欲至摩围,亦不害,但绝无果实,都不成盘饰。四十乳母,乃一老精灵,秃鬓大脚,但可令执爨供承”。33 可见,所育儿女长大成人之后,乳母则会帮着料理主家的家务,成为资格最老的佣人。

在许多史料中,我们都会看到所谓“老乳母”的身影,她们无名无姓,但对这个家庭的往事了如指掌。太宗朝名臣寇准“初为枢密直学士,赏赐金帛甚厚,乳母泣曰:‘太夫人不幸时,家贫,求一缣作衾禭不可得,岂知今日富贵哉!’公闻之恸哭,尽散金帛,终身不畜财产,后虽出入将相,所得俸禄惟务施与”。34 这位乳母亲见寇家由贫入富的过程,而寇准可能甚至都没见过太夫人。

当时士大夫为人作传或撰墓志铭时必宣扬他们对长辈之孝,而“孝”的对象往往也包括乳母。如真、仁宗时名臣王曾,“事诸父、诸母、乳母尽其孝谨”,35 此条单举乳母,并与“诸父”“诸母”并列,可见他对乳母尤其敬重。又如南宋龙图阁待制赵粹中“事乳母尤谨”。36 楼钥的行状谓其“乳母赵氏去而不知所在,博访得之,年垂七十矣,携以之官,率其妇子敬待以礼。其笃厚类如此”。37 可见,士大夫为乳母养老送终乃是常态。

如楼钥那样,文献中亦常见士大夫宦游各地时,往往携年长的乳母一同前往。南宋范成大乾道八年(1172)被遣出知静江府,当时人视过岭南为畏途,恐怕染瘴不得复归,故亲友分别时皆十分悲伤,而范家体弱多病的老乳母仍然随其远行。“乳母徐自登舟病喘甚,气息绵惙,若以登陆行,则速其绝,委之,恩义不可。过余杭五日,计无所出,昨夕达晓不寐,往来方寸中,此其势必不可以远行也,且政使嫡母有兼侍,而长子远使,亦当就养他子,况乳保哉!张氏妹从其夫方宦临安,又同乳于徐者,遂决意留之。张氏分路时,心目刲断,世谓生离不如死别,信然!”范谓与老乳母作生死诀别,笔不能状其凄怆,可见其情之真。

由于乳母往往随所育儿生活,一位女性嫁入夫家,可能既要面对丈夫的乳母,亦要与子辈的乳母相处。楼钥谓其母汪慧通的“乳母刘氏,本中原人,忠爱子孙,亡妣待之甚厚,卒老于家”。38 黄庭坚为母亲代作祭文悼早夭儿曰:“维汝乳母,乳我三子,皆不中身,祸酷如此,汝念乳母在后而单,我尚抚之如三子存。”39 则黄家这位孝子临终时尚担心自己的乳母老无所归,而他的母亲保证一定会好好待她。

乳母带大贵家女,还往往伴随小姐出嫁,最后终老于夫家。宋代笔记多见诚心礼佛获好报的故事,有一条说通判许州路分都监郭虞卿妻之老乳母拜佛多年,以致获得舍利无数。40 而笔者主要着眼于乳母的生活状态,可见妻之乳母随其夫家生活,养至老年,亦十分惬意。贵家女嫁人之后,其乳母也可能因种种原因不能随往,就终老于原雇主家中。《夷坚志》谓:“李元佐以绍兴十六年监建州丰国监,生女子,买民妻陈氏为乳母。女既长,因不复肯言归。媪赋性犷戾,常与人竞,视同列无如也。乾道四年,女嫁王氏,以其好骂弗与之俱。后三年,李为户部郎,陈死于临安。”该小说的主旨是说老太太诚心念佛尸身化为舍利,而笔者注意到,这位乳母不肯回自己家,又因为脾气太坏,小姐不肯带她去夫家,她便留在李家,由李家为她送终。可见,这是当时社会的一种常态。

贵家女嫁后早逝,随她出嫁的老乳母还有可能回到该女的娘家。黄庭坚曾为母亲作祭文,以纪念逝去的姐姐,称其姐逝去“于今七年,乳母来归,婿亦继室,昔所抱儿,亦既结发。惟汝面目,永隔枯木”!(42)

乳母本包括在所谓“八母”之中,宋人谈礼,往往将她与嫡母、庶母等同列,所谓“在礼法中有嫡母、庶母、所生母、乳母、妾母”。41 因此,高官的乳母也可得到命妇之封。真宗时“封参知政事王曾乳母朱氏为福昌县太君”。42 高官乳母之亲人,甚至可以得到朝廷的恩典。神宗时丞相陈升之即得此赏,“初,丞相之生也,母荆国太夫人窦氏病,弗能乳,光禄夫人叶氏实乳之。丞相念乳母恩,封叶夫人崇安郡太君,又官其子若孙,都曹、仪鸾皆由此任”。43 一些官员还主动要求将升官恩例转给乳母。“乾兴元年(仁宗即位未改元)四月,司徒兼侍中丁谓言,有姊未有邑号司空兼侍中冯拯言妻早亡,本家宜氏久主家事,乞赐封邑参知政事王曾言,乳母朱氏年七十三,乞近下封邑名目。并从之。”44 又孝宗淳熙“十一年正月十六日,户部员外郎、总领浙西江东财赋淮东军马钱粮吴琚言,被旨,太上皇后庆寿七十,推恩亲属数内吴琚与转一官资,乞回授乳母范氏特与初封。从之”。淳熙十六年“三月二十一日,敷文阁待制、提举佑神观吴琚言,臣乳母范氏见年七十有九,昨因该遇寿圣皇太后庆七十恩典,陈乞回授,已特封孺人,今乞将所该覃恩一官更与回授于孺人上加封。从之”。45 吴琚对乳母特别有感情,以致两次要求以自己的官资改封乳母。

所育子为乳母服丧已见于先秦礼书,明载为“缌麻三月”。郑玄注谓:乳母,“养子者有它故,贱者代之慈己。传曰:何以缌也?以名服也。释曰:荀子曰,乳母,饮食之者也,而三月慈母,衣被之者也,而九月君,曲被者也,三年毕乎哉”。46

唐代韩愈文集中即有《乳母墓铭》,47 可见,由于其亲生母亲早逝,乳母深受韩家尊重,老乳母几乎成为韩家最尊的长辈。明代人谓,士人为乳母作铭自韩愈始。48

苏轼被远贬地方时,他的老乳母仍千里相随,以致死于中途。苏轼为其老乳母作铭文:“赵郡苏轼子瞻之乳母任氏,名采莲,蜀之眉山人,父遂,母李氏。事先夫人三十有五年,工巧勤俭,至老不衰。乳亡姊八娘与轼,养视轼之子迈、迨、过皆有恩劳。从轼官于杭、密、徐、湖,谪于黄。元丰三年八月壬寅,卒于黄之临皋亭,享年七十有二,十月壬午,葬于黄之东皋黄冈之北。铭曰:生有以养之,不必其子也死有以葬之,不必其里也。我祭其从与享之,其魂气无不之也。”49 老乳母的过世令苏轼十分悲伤,很久不能释怀,为操办其丧事,以致无暇给朋友复信。他说:“轼寓居粗遣……亦丧一老乳母,悼念未衰,又得乡信,堂兄中舍九月中逝去,异乡衰病,触目凄感,念人命脆弱如此。……适会葬老乳母,今勾当作坟,未暇拜书。”50 直至过去不少日子,苏轼亦远贬至岭南,仍托亲戚为乳母上坟,他在信中说:“两儿子新妇各为老乳母任氏作烧化衣服几件,敢烦长者丁嘱一干人,令剩买纸钱数束,仍厚铺新刍于坟前,一酹而烧之,勿触动为佳。恃眷念之深,必不罪干凂,悚息悚息。”51 苏轼乳母之坟位于黄州,至明清尚可辨识。52 其墓志铭出土于清代。53

南宋名臣周必大重回故乡,亦以老乳母故去为痛:“予既久失慈训,而妣之乳母孟亡,弟子柔、予之乳母、姚婢、永寿无一在者,诵无人论旧事之句,堕泪久之。”54

乳母往往被葬于主家坟墓,甚至就葬于所育儿女墓旁。南宋卫泾曰:“安娘,某之第二女也,生于庆元丁巳。……疾作遂殁,年止十二。呜呼!是可哀也。后十八年,乳母杨氏卜葬兹地,因祔于侧,且刻岁月纳诸圹。”55

另一方面,乳母将别人的孩子养大,也会对这个孩子产生亲人般的感情。宋代各家笔记多次记述以下这个故事,而以陆游所记最全:“东坡素知李廌方叔,方叔赴省试,东坡知举,得一卷子,大喜,手批数十字,且语黄鲁直曰:‘是必吾李廌也。’及拆号则章持致平,而廌乃见黜。故东坡、山谷皆有诗在集中。初,廌试罢归语人曰:‘苏公知举,吾之文必不在三名后。’及被黜,廌有乳母,年七十,大哭曰:‘吾儿遇苏内翰知举不及第,他日尚奚望!’遂闭门睡,至夕不出,发壁视之,自缢死矣。廌果终身不第以死,亦可哀也。”56 留在李家的老乳母,甚至和亲生母亲一样关心这个孩子的功名,令人感喟。

当主家长辈过世之后,如果孩子尚幼,乳母可能有机会操控这家的财产。真宗时大臣程琳欲买豪宅,“故枢密副使张逊第在武成坊,其曾孙偕才七岁。宗室女生也,贫不自给,乳媪擅出券鬻第,琳欲得之,使开封府吏密谕媪以偕幼宜得御宝,许鬻乃售,乳媪以宗室女故入宫见章恵太后(真宗杨淑妃),既得御宝,琳乃市取之”。57

当某个家庭出现败家逆子时,乳母甚至会作为幼子的代理人出面打官司。沧州节度使米信生前聚敛节俭,“外营田园,内造邸舍,日入计筭何啻千缗”。而其长子簪在父亲生前拿不到财产,就向富室借高利贷,挥霍无度,契约甚至有“父死钟声才绝,本利齐到之语”。到米信葬毕,则其家财已十去五六焉,逆子掌家,较以前更恣情挥霍,“以至鬻田园,货邸店,费周岁而日入之缗亦绝,其弟方四岁。乳母与家人窃议,若此子不改,我辈皆为馁鬼。乳母乃抱小儿诣府陈诉。是时,真宗在宗寿邸,尹开封,闻之赫怒,具上言,举余财与所诉之弟,供奉者非出之簪一不著身,仍除其班,簪因索然无归,寄迹旅店”。后这名逆子流落为卖药行商的小厮,因他“形质么么,颏颊尖薄,克肖胡孙,复悉絷终戏场焉。韦绳絷颈,跳掷不已,傍观为之颜厚,而彼殊无怪也”。58 不懂事的幼弟能告倒长兄,争到自己的财产,主要还是靠能干的乳母,这时乳母与所育儿的利益是一致的。

而即使某家败落,有的乳母也会继续照顾这家的孩子。孝宗谢皇后幼孤,为乳母养大,因而一度姓翟,立为皇后方才复姓。59 北宋中期,因石介等士人的大力宣扬,义仆赵延嗣的故事流传开来:士人赵邻几夫妻早逝,遗下三孤女,赵延嗣极力奉养,最后将她们嫁入士人家。然而,士大夫在讲述这个故事时,只注意赵延嗣的义举,却忽视了其家老乳母的存在。60

宋室南渡以后,贵族败落更为常见,皇族贵胄也可能只剩一老乳母来照看。“绍兴二年三月二日,臣僚言:窃闻皇兄故州观察使安信亡殁,有孤遗男女三人,止是乳母张氏提携往来寄食他舍,行路之人见者怜悯。其本宫尊长安时,亲则伯父,又职承祀,实任一官之事,坐视不恤,乞赐行遣。诏安时特降一官,其张氏并孤遗三人并给孤遗钱米,令仲蒸收管存恤。”61

古文献中也不乏乳母救所育子的故事。刘向作《列女传》,便有“魏节乳母”一章,谓秦灭魏时,秦悬赏金千镒求魏诸公子,一公子之乳母不贪图赏金,为救公子以身蔽箭而死。(64)司马光作《家范》,有乳母专章,开篇便列举古代乳母、保母的义举:鲁武公死后,诸公子争立,鲁人作乱冲入宫中,公子称的保母臧氏令己子代公子而死,抱公子称以逃,后即位,是为孝公。又唐初王世充之臣独孤武都谋叛归唐,事觉诛死,子师仁始三岁,其乳母王兰英乞丐养之,久之抱师仁奔长安,唐髙祖封王为寿永郡君。“五代汉凤翔节度使侯益入朝,右卫大将军王景崇叛于凤翔,尽杀其家属七十余人。益孙延广尚在襁褓,乳母刘氏以己子易之,抱延广而逃,乞食于路,以达大梁,归于益家。”司马光赞道:“呜呼!人无贵贱,顾其为善何如耳。观此乳保,忘身徇义,字人之孤,名流后世,虽古烈士何以过哉!”(65)

宋代也有相近的故事。宋初文臣安徳裕的遭遇亦极为相似,其父重荣为晋成徳军节度,“重荣举兵败,乳母抱逃水窦中,将出,为守兵所得。执以见军校秦习,习与重荣有旧,因匿之”。62

当靖康之乱时,亦时见乳母救所育子之记载:“广平郡王木疌年十六,给使何义奉木疌及乳母隠民间,后数日敌檄徐秉哲取之,木疌遂不免。”63 曾怘为著名文臣曾巩之孙,建炎三年(1129),金人寇越州,尽驱曾家四十口同日杀之,其子“崈甫四岁,与乳母张皆死,夜值小雨,张得苏,顾见崈亦苏,尚吮其乳。郡卒陈海匿崈以归,后仕至知南安军”。64 向子韶为神宗向后之再从侄,靖康时为国守城,城破时全家为金人杀,“季子鸿六岁,乳母抱去,遇兵,夺其母,弃儿井中。有出之者,兵又击之。一夕复活,他日过复抱藏民家”。65 袁燮曾谈及乳母救其父曰:“乳母范氏,汉东人也。金人之难,公(袁父)年始十一,生之全之,繄保护是赖,阖门四千亩田契,囊以自随,无所遗失。遂老袁氏,躬率子妇奉惟谨,年八十六而终,号慕如童穉,以礼葬之,岁时祭焉,至于今不废。”66这位范氏不仅救出小主人,而且保全袁氏的账册财产,故袁氏一族世代礼敬之。

朱子亦谈及这类故事:“王侍郎普之弟某经兵火,其乳母抱之走,为一将官所得。乳母自思为王氏乳母而失其子,其罪大矣,遂潜谋归计。将此将官家兵器皆去其刃、弓则断其弦,自求一好马,抱儿以逃。追兵踵至,匿于麦中,如此者三四,仅全儿达王家。常见一僧曾说之,僧今亦亡矣,欲为之传未果。”但其学生黄义刚注云,他听到的故事约略相同,只是被救者为李伯时。67 其实,乳母救所育子,本出于母亲的天性,也未必如儒士所颂扬的那样,先有一个“义”字在心。

三、乳母的诱惑

一般而言,乳母不同于妾。妾主要以色事人,一旦不能获得男主人的青睐,便被扫地出门,而且妻妾矛盾往往难以避免,“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韩愈未为自己的亲生母亲作墓志铭,却为乳母写一篇堂堂正正的墓志铭,以致学者颇疑其母亲为婢妾。可见,在士人心目中,即使婢妾为自己的生母仍是可耻的,而乳母的地位则和一般的婢妾大为不同。68 乳母的地位主要凭子女而升降,仅就母以子贵而言,当然与生子之妾相似但由于乳母之恩不能取代生母,所以乳母一般不会与主母发生激烈冲突,因此,在观念上,乳母较妾似乎应该少一点暖昧。然而,文献中却也常见有关乳母的暖昧记载。

如上所述,乳母进入这个家庭时还相当年轻,来自下层社会的她又健康、又性感,在哺乳时也难免会让男主人看到,她可能会比循规蹈矩的上层女性更有魅力,于是,暖昧之事便难以避免了。《世说新语》里有一则著名的嘲笑妒妇的段子:“贾公闾后妻郭氏酷妒。有男儿名黎民,生载周,充自外还,乳母抱儿在中庭,儿见充喜踊,充就乳母手中呜之。郭遥望见,谓充爱乳母,即杀之。儿悲思啼泣,不饮他乳,遂死。郭后终无子。”69 按语言学家的解释,“呜”意为亲,70 即贾充亲了乳母手中的儿子,而郭氏却远远看到丈夫在乳母的胸部亲了一口,怒火中烧便情有可原了。刘孝标注辩郭氏为贤明妇人,必不为此蠢事。而笔者只关注妻子对乳母的警惕。在某种程度上,年轻的乳母的确与妾有相通之处。

上节所举在士大夫家终老的乳母,有的记载说某乳母哺育了其家两三个孩子,这样的记载实在令人不解。众所周知,妇女必须生产后方能产生乳汁,而不能凭空生出。一般而言,士大夫家庭雇来的乳母,往往是舍弃自己亲生孩子来受雇的,在为士大夫家喂养其第一个孩子时,她应该刚在自己家生下一个孩子。那么,为士大夫哺育第二个、第三个孩子时,她又如何会产出乳汁呢?一种可能是,这位乳母在喂大士大夫的第一位孩子后,曾一度回家,和自己丈夫又生下两三个孩子,然后再扔掉,再来为士大夫家哺乳。但这样做虽有可能,却实在不近人情。宋小说《夷坚志》谓:“南城邓札生子,雇田佣周仆妻高氏为乳母。时其夫已亡,高与恶少年通奸,至于孕育,虑为人所讼,溺杀儿。”71 这位来自底层的乳母与所谓“恶少年”通奸以致孕育,一方面说明年轻的乳母还是很有魅力的另一方面,这只是一种少有的情形,一般来说,乳母不可能特意与外人通奸,再溺杀孩子,而为士大夫家哺乳。而第三种可能就是,乳母即男主人之妾。

如苏轼的乳母任氏,据苏轼所作墓铭称,“事先夫人三十有五年”,“乳亡姊八娘与轼,养视轼之子迈、迨、过皆有恩劳”,则任氏原是苏洵妻程氏的媵婢,程氏18岁嫁入苏家,而任氏进入苏家时并未成婚,算下来应该是19岁左右。苏辙另有保母,东坡亦曾为之撰墓铭。若谓任氏所谓“乳”只是照顾的意思,那么她为何又未“乳”苏辙呢?丁传靖谓:“东坡乳母任氏,名采莲。子由保母杨氏,名金蝉。东坡所做两铭,皆无夫姓,当即是老苏妾。”72 这样看来也是可能的。日本学者野村鲶子详考苏轼为任氏及杨氏所作墓铭,试图证实丁的猜测。73 既然任氏哺育了相差一岁多的苏轼姐弟两人,那么任氏首先应有生育,而墓铭并未提及她曾嫁何人、是否有子女。台湾地区的学者柳立言解释说,因为苏轼有意提倡一种精简的新笔法,“言不及私”,即任氏未必无夫但柳文仍认为她“曾经生育”,“但没有子女侍养天年”。74 目前能明确的只是上述两点。值得注意的是,墓铭将“养视”与“乳”明确分开,遣词非常讲究,因此,笔者猜想,任氏应生了苏轼的长姊,一年后再为苏轼哺乳还是可能的。

雍熙元年(984),太宗害死其弟廷美后,曾在大臣间散布廷美为太宗乳母耿氏所生的说法。某日,太宗曰:“廷美母陈国夫人耿氏,朕乳母也。后出嫁赵氏,生廷俊。朕以廷美故,令廷俊属鞬左右,而廷俊泄禁中事于廷美。”75 《宋史》所载更为直接,在廷美死之前便明书:“太平兴国八年正月,涪陵县公廷美母陈国夫人耿氏卒。”76 《宋史》应抄国史而成,早在廷美案发之前便称耿氏为涪陵县公廷美母,而不称太宗乳母,可见是后来修改过的。后代认为,这是太宗故意散布的谣言,以证明廷美血统不纯。77 也可能太宗为了减轻杀弟的负罪感,故意将廷美说成是乳母所生的。值得关注的是,即使耿氏不是廷美的生母,而乳母与男主人之间出现暖昧也是为上流社会所容忍的,因此太宗才会“从容”言之。

文献中亦有男主人与乳母私通的明确记载。如进士李遵勖,大中祥符间尚真宗姊万寿长公主,后“坐私主乳母,谪均州团练使,徙蔡州”。78 真宗当时非常生气,几乎要处死李遵勖,仅因公主相救才赦其死罪,但一口气咽不下去,便指使臣僚上疏弹劾。大中祥符二年(1009)“四月九日,左龙武将军、澄州刺史、驸马都尉李遵勖责授均州团练副使,坐私主之乳母。初,帝以使臣所取遵勖状,示宰相王旦等曰:‘遵勖先曾请对,意在归过于人,矫诬如此。缘已经赦宥,姑务恩贷,及有彰露,止令询其端由,而略无畏忌。朕以长公主为性至善,未尝言其失,不欲深行,恐伤其意。’于是中书、枢密院同奏议正朝典,故有是命”。79 乳母应该比公主大许多,而驸马宁愿与年长的乳母私通,亦为一桩奇事,而更奇者,竟将此事载入国史。

如上所述,哲宗元祐年间,刘安世发现皇宫在找乳母时,十分诧异,因为哲宗只有13岁,不应该有孩子。他再三向执政的高太后及小皇帝上疏,并动员范祖禹进谏。哲宗亲政后,范祖禹移化州安置,刘安世移梅州安置,两人甚至一度被逮捕,关入槛车。所幸哲宗突然病逝,两人才捡回一条命。这便是哲宗时期著名的谏进乳母事件。令人好奇的是,哲宗为何对此事耿耿于怀呢?即使章惇、蔡京奸猾,皇帝会为此愤怒才可能听得进,那么他们的哪些话特别得罪皇帝呢?文献有如下共同点:一是最初高太后并不知道找乳母之事二是太后多次叫停两人的当众谏言,应该是她也认为太丢脸三是刘、范谏书的核心都是劝皇帝节欲,而章、蔡的谗言一进,皇帝的冲天怒火就被点燃了。刘安世说:“乃者民间喧传禁中见求乳母,臣窃谓陛下富于春秋,尚未纳后,纷华盛丽之好,必不能动荡渊衷,虽闻私议,未尝辄信,近日传者益众,考之颇有实状。”“惟冀陛下爱身进德,留意问学,清心御欲,增厚福基,臣不胜惓惓爱君之至。”80 范祖禹劝皇帝说:“陛下未建中宫,而先近幸左右,好色伐性伤于太早,有损圣德,无益圣体。此臣之所甚忧也。陛下今年十四岁,而生于十二月,其实犹十三岁,此岂近女色之时乎?陛下承天地宗庙社禝之重,守祖宗百三十年基业,为亿兆之父母,岂可不爱惜圣体哉!”他又上疏太皇太后曰:“千金之家有十三岁之子,犹不肯使近女色,而况于万乘之主乎?陛下爱子孙而不留意于此,非爱子孙之道也。譬如美木方长,正当封植培壅,以待其蔽日凌云,若戕伐其根,岂不害哉?……如其不然,女色争进,数年之后,败德乱政,无所不有,陛下虽欲悔之,岂可及乎?”哲宗回忆说:“元祐初太皇太后遣宫嫔在朕左右者凡二十人,皆年长。一日,觉十人者非素使令,顷之十人至,十人还,复易十人去,其去而还者皆色惨沮,若尝涕泣者。朕甚骇,不敢问,后乃知因刘安世上疏,太皇太后诘之。”81 哲宗的口气十分哀怨,可见当时被吓坏了,恐怕为此事被废去帝位。哲宗亲政后,章、蔡进谗言曰:“刘安世尝论禁中雇乳母,谓陛下已亲女宠,又论不御经筵,谓陛下已惑酒色,诬罔圣躬,形于章疏者果何心也!今摰贬死,废及子孙,而安世不问,罪罚殊科如此,臣不知其说也。”或谓哲宗的刘婕妤专宠后宫,高太后在后宫穷诘,“乃知雇乳母者为刘氏也,后怒而挞之,由是刘深以望公”。82 但高太后都不知道谁下令觅乳母的,范祖禹或刘安世更无从知道是刘氏所为。更重要的是,遍寻文献,皆无刘氏此时怀孕的证据。其他史料亦指皇帝有好色的倾向。可见,两人所谏好色是泛指的,而不是专指刘氏。那么,难道找这么多乳母不是为了孩子,而是为皇帝准备的吗?

根据其他史料,下级官员亦有以雇乳母为名觅美人者。哲宗元符元年十二月“辛卯,三省言淮南两浙路察访司体访得发运使吕温卿……顾部内人充女使,以二十岁者作绣工,以十六七岁室女作乳媪。诏扬州制勘院依公尽理根究,不得观望灭裂”。83以室女为乳媪,其目的太过明显,难怪为人攻击。

宋代笔记谓:宋末“有张蕃孙者,入京调官,邻居一妇人,乃宫中乳母,因病还家。张见其美而不之察,日以服玩通殷勤。事闻,押归本贯。台章继上,谓蕃孙之为人,专以蛊惑人家妾妇为能,有赵左司希建者,因身没而乱其家,今敢窥伺宫婢,无忌惮如此。削籍徙岭南”。84 此条颇耐人寻味。一方面宫中乳母为美人另一方面她们居然被称为“人家妾妇”或“宫婢”,下级官员不知情,一时痴迷,也会被处重刑。可见,宫中乳母已被视为皇帝的女人。

有的家庭会允许乳母将亲生儿女带来,甚至让他们在其家成长,如果乳母与男主人有特殊关系,就会使人产生疑惑。上述太宗的乳母“耿氏后出嫁赵氏,生供奉官赵延俊,即廷美之同母弟也,朕待延俊固无猜忌,常令属鞬侍左右’”。85 廷美是否真是太宗乳母所生已是一笔胡涂账,这位赵延俊又进入皇宫,其身份自然更为尴尬。

仁宗时,乳母子再次成为疑案。真宗次子佑封周王,其生母为郭后,生母早亡,他由乳母带大,而当时乳母朱氏带入一个与赵佑年龄相仿的亲生儿子。到仁宗时发生朝野“狂言”,一时群臣疑惧。司马光记载:“初周王将生,诏选孕妇朱氏以备乳母,已而生男,真宗取视之曰:‘此儿丰盈,亦有福相。’留宫中娱皇子。皇子七岁薨,真宗以其儿赐内侍省都知杨景宗为养子,名曰茂实,及长,累历军职,至马军副都指挥使。有军人繁用,其父尝为张氏仆。用幼闻父言茂实生于宫中,或言先帝之子,于上属为兄。用冀幸恩赏,即为表具言其事,于中衢邀茂实以表呈之。茂实惧,以用属开封府,府以用妄言,杖之,配外州下军。然事遂流布,众庶讙然,于是言事者请召用还察实。诏以嘉庆院为制狱案之。至和元年八月,嘉庆院制狱奏:军人繁用素病心,妄对张茂实陈牒,称茂实为皇亲,案署茂实得状当奏,擅送本衙取勘。台谏官劾茂实当上言而不以闻,擅流配卒夫,不宜典兵马。狱成,谏院张择行录问,驳繁用非心病,诏更验定,繁用配广南牢城,所连及者皆释之。茂实先已内不自安,求出,除宁远军节度使知滁州。”86 皇子无论真假,都关乎帝位的合法性,一场风波虽然平定,但群臣心中的疑惑并未散去,也有人相信张茂实有可能为真宗的儿子。这位周王的乳母寿至百岁,神宗熙宁五年(1072)被特别追封为魏国夫人。87 王子的乳母一般不会被封为国夫人,她得到恩典却更使人怀疑张茂实的血统。

神宗熙宁年间,发生权秀州军事判官李定是否隐匿母丧的争论。攻击他的一派指称李定为免于服丧解官,故意隐瞒了生母的亡故,而他自己则辩解亡故的不是生母而是乳母。王安石曰:“定初以仇氏为乳母,又仇氏生定兄察,即是庶母,庶母、乳母皆服缌,即定已尝服缌矣。若定今日方知是母,即庶子为后不过服缌,如何令定为母两次服缌?”皇帝曰:“李定处此事甚善,兼仇氏为定母亦未知实否也。”88 仇氏是否李定的生母与本论题无关,笔者仅仅关注这位仇氏身为乳母,却的确为男主人生有儿子,即李定之兄李察为乳母所生。南渡后亦有类似争论。胡寅在攻击朱胜非时波及其亲信:“陈蔼者,不肖人也。所生母死,绐谓人乳母,而不持服。……此蔼为人大概,胜非与之中表姻娅,故自为宣抚使即辟为幕属,凡江西谬政多蔼之谋。”89 可见,在士人家庭中,乳母的确和妾容易混淆,因而士人方可利用这一点逃避亲丧解官。

在民间传说中,乳母也成为血案的主角之一。苏轼所讲的一个鬼故事为许多笔记转载:“今年三月有书吏陈昱者暴死三日而苏。云初见壁有孔,有人自孔掷一物,至地化为人,乃其亡姊也,携其手自孔中出曰:‘冥吏追汝,使我先见。’……冥官则陈襄述古也。问昱何故杀乳母,昱曰:‘无之。’呼乳母至,血被面,抱婴儿,熟视昱曰:‘非此人也。’乃门下吏陈周,官遂放昱还。”90 这个故事未明确说明乳母被杀的原因,按民间故事的逻辑,冤杀才借冥吏索命,而家庭内的残杀往往即与“情欲”相关,而且乳母与孩子一并被杀,更使人怀疑男主人杀乳母的动机。

综上所述,乳母进入上层家庭之后,由于与所育儿女结下深厚的感情,往往会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随该女出嫁,或随公子游宦各地,以致由主家为她养老送终。而一些乳母取得主人的信任,可能成为内务主管,在这个家庭中取得较高的地位。由图像史料看,乳母与诸多下层女性相似,具有健康丰硕的体态,其性感往往会成为吸引男主人的因素。因此,在某种场合,她的身份甚至会与妾难以区分,为此,也会给主家的后代带来血缘上的困惑。

本文作者:当代历史故事(今日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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